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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唐《春秋》新學開啟宋代新經學

         日期:2021-08-24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在經歷了魏晉南北朝長達三百多年的紛亂之后,隋唐時期又迎來了統一的時代。從學術發展史來看,《五經正義》的編訂成為這一統一時代的經學表征。《五經正義》是魏晉南北朝義疏經學的集中展示,是過去數百年經學發展的集成匯總。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集大成往往也意味著類型的終結。中唐時期之后,學術思潮的創新因子逐漸顯現。韓愈、李翱的心性討論開啟了宋明理學時代的核心論域,而啖助、趙匡、陸淳的《春秋》新學則開啟了理學時代的新經學。

          唐初經學的求變

          作為唐代統一時期的學術表征,《五經正義》確立了經學的一元化,結束了南北朝以來“師訓紛綸,無所取正”的局面。特別是通過與科舉制度相結合,《五經正義》成為天下士子莫不遵從的官方經學定本。不過,唐代科舉試經制度存在嚴重缺陷,導致諸經發展并不平衡,為后期疑經思潮的出現埋下了伏筆。

          唐代合《易》《詩》《書》、三《禮》、三《傳》為九經,由于諸經篇幅字數相差懸殊,所以又分為大經、中經與小經三類。這種制度區分本是為了考試公平,但在執行過程中卻出現了諸經發展不平衡的問題。唐玄宗開元年間,問題就已經顯現。據《通典·選舉典》記載,開元八年七月,國子司業李元璀上書稱,三《禮》、三《傳》及《毛詩》《尚書》《周易》等都是圣人之言,然而士人都“以《禮記》文少,人皆競讀”,《周禮》《儀禮》《公羊》《穀梁》卻無人誦習。唐代這種以字數多寡為標準的分經制度初衷可諒,但是在施行過程中卻因習經者的功利性,導致人人都熟讀《禮記》這樣文少的經典,而《周禮》《儀禮》《公羊》《穀梁》“四經殆絕”。開元十六年,國子祭酒楊

        又上奏稱,“習《左傳》者十無二三,若此久行,臣恐左氏之學,廢無日矣”,同時也指出《周禮》《儀禮》及《公羊》《穀梁》“殆將廢絕”的可能前景,所以要求對能通《周禮》《儀禮》《公羊》《穀梁》者施以獎勵。楊

        表達了與李元璀同樣的憂慮,并希望制定更具體的政策來鼓勵士子學習冷門經書。

          從上述兩則事例可看出,很多經傳在唐玄宗時就已受到冷落,除《周易》《禮記》《尚書》等經之外,其余大多被士人束之高閣。在此背景下,新的經學思潮在暗自醞釀,并最終通過中唐時期的《春秋》學顯現出來。

          舍傳求經的新解

          中晚唐時期,以韓愈、李翱為代表的學者在思想上正嘗試突破,而經學上也由以啖助、趙匡、陸淳為代表的《春秋》新學完成了某種程度上的革新。這種革新是以舍傳求經的途徑實現的。馬宗霍曾說:“前儒大都遵傳過甚,茍有經傳不合之處,寧言經誤。啖、趙、陸則以經攻傳,自謂深得圣人之旨。”此所謂“圣人之旨”恐怕更多是個人創見,在闡發經文過程中,不合己意的《傳》顯然已經成為阻礙,因此創見的實現必然要舍傳求經。韓愈贈友人詩中有“《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的名句,雖然是夸贊友人之言,但也經常被研究者用來描述中晚唐舍傳求經的風氣。這種風氣正契合了發軔于韓愈、李翱的儒學革新思潮。到了宋初,這種經學風氣更是與理學相呼應,最終促成了經學范式的變革。

          在這個被后世稱為《春秋》新學的學派中,啖助、趙匡、陸淳三位亦師亦友的學者開創了新的解經范式,影響所及一直到宋代《春秋》學,成為宋代疑經思潮的先聲。唐玄宗末年,啖助“善為《春秋》,考三家短長,縫綻漏闕,號《集傳》,凡十年乃成,復攝其綱條為例統”。但是,啖助不幸早逝,對于他的思想的推廣主要由其弟子陸淳完成。陸淳在自述中說,“痛師學之不彰,乃與先生之子異,躬自繕寫,共載以詣趙子,趙子因損益焉,淳隨而纂會之”,最終寫成《春秋啖趙集傳纂例》行世。此處趙子即趙匡,曾與啖助“深話經義,事多響合”,深得啖助思想精義。所以,陸淳不僅向趙匡請益,而且將其觀點也載入書中。從這一學派來看,首創者是啖助,發揮者是趙匡,推廣者是陸淳。

          這一學派之所以被稱為《春秋》新學,主要在于拋開傳統《春秋》三傳,開啟以意解經之路。啖助認為,《春秋》經義存于經文而非傳中,《春秋》三傳雖是前代遺文,但是限于各自拘守,互不相通,導致不能通過各傳見《春秋》之意。由此,啖助主張會通三《傳》,但其根本處還是以己意采擇三《傳》內容。所以,啖助進一步指出:“予所注經傳,若舊注理通,則依而書之;小有不安,則隨文改易;若理不盡者,則演而通之;理不通者則全削而別注。”這種以理通經、以理改注的解經方式開啟了后世宋代理學經學的先風。

          疑經思潮的開啟

          雖然啖助等人雜采三《傳》,但是對三《傳》的態度也有厚薄之分。《新唐書·儒學傳》記載,啖助“愛公、榖二家,以左氏解義多謬,其書乃出于孔氏門人”。由此可見,對于《春秋》三傳,啖助更偏向《公羊傳》與《榖梁傳》,而對《左傳》指責最多。這與啖助所處時代密切相關,啖助親歷安史之亂,之后唐朝更是陷入藩鎮割據的混亂狀態。在此歷史背景下,強調大一統的今文經學必然成為身處亂世學者的選擇。因此,啖助明確提出:“今《公羊》《榖梁》二傳殆絕,習《左氏》者,皆遺經存傳,談其事跡,玩其文彩,如覽史籍,不復有《春秋》微旨。嗚呼!買櫝還珠,豈足怪哉!”

          在啖助觀點的基礎上,趙匡更是提出了對《左傳》作者的質疑。趙匡直白地指出《左傳》解經不如《公羊傳》《榖梁傳》,其中謬誤甚多,這與啖助的觀點是一致的。啖助就曾說“二《傳》傳經,密于《左氏》,《榖梁》意深,《公羊》辭辨”。由此愈見此派解《春秋》雖然雜采三《傳》,但是明顯更傾向今文經學,而這也是他們指摘《左傳》的根本原因。除了指責《左傳》解經淺薄之外,趙匡還將焦點引向《左傳》作者問題。自兩漢以來,《左傳》雖然一直受到今文學家的批評,但其作者乃左丘明并不構成問題。趙匡則批評了司馬遷、劉歆和班固的觀點,指出《左傳》作者題為左氏,但左氏并非左丘明,而且《國語》也非左丘明所作,兩書“定非一人所為”,并認為同為唐代的陸德明所列《左傳》傳授譜系,只是為了尊崇《左傳》而虛設。趙匡的這一系列針對《左傳》作者的質疑,特別是關于《左傳》與《國語》關系的觀點,可以說是抓住了批評的核心問題。在歷史上,《左傳》作者問題以及衍生出的《左傳》與《國語》關系問題,本就是司馬遷之后才著錄于書的。這就給批評者提供了模糊化處理的條件,只要質疑司馬遷、劉歆等人的觀點,就能從作者問題上根本否定《左傳》《國語》的經學價值。

          安史之亂后的藩鎮割據亂狀促使中唐學者尋找新的思想資源,以支撐穩定的秩序。由此,推崇大一統理念的今文經學在“《公羊》《穀梁》殆將廢絕”的形勢下重新獲得關注,而微言大義式的解經范式也得到新發展,開啟了宋代理學經學的序幕。自啖助、趙匡、陸淳始,以中唐《春秋》新學為代表的舍傳求經風氣不專守一家之傳,而是以己意為準則采擇眾傳,表面是“變專門為通學”,但與東漢鄭玄所謂通學完全不同,其實質是以己意解經。所以,《新唐書》批評啖助等人助長了“穿鑿詭辨,詬前人,舍成說”的風氣。但是,從理學角度看,這種舍傳求經的做法無疑是破除思想束縛的革新之舉,宋人毅然沿著這一路徑大踏步走下去。到北宋時期,經學研究中的疑經思潮由孫復、劉敞等人首先發聲,宋代經學由此開啟了新的經學歷史階段。

          (作者單位: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