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閱讀:網絡漫游中的交互書寫
日期:2021-03-22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在信息碎片化、媒介多元化的今天,人們的閱讀也漸變為一種游牧式的閱讀——一種零散的、碎片化的、隨機的和偶然性并存的閱讀方式,它是當代人的綜合閱讀癥候。閱讀者在信息爆炸化、媒介多元化、網絡空間部落化及話語權多方角力化的社會中,聚焦社會熱點問題,這種凝視給予他們審視與批評的力量,使他們逐漸成長為歷史的見證者和責任者。
游牧閱讀的置身事外與凝視力量
齊格蒙特·鮑曼在《后現代倫理學》中認為后現代人群可以分成兩類:流浪漢和觀光客,他們像流浪者一樣,“不知道他將在現在所在的地方呆多久”,他們也像觀光客一樣,對瀏覽的光怪陸離的事物采取疏離的、漠然的態度。這同樣是后現代讀者的寫照:他們在廣袤的網絡空間中游蕩、瀏覽,每一個微小的信息光點,都可能是他們目光停留的地方;他們被新鮮的、奇異的事物吸引,卻帶著一種冷淡的超然態度置身事外。
游牧閱讀者能夠像流浪漢或觀光客一樣游蕩,是因為他們“身臨其境卻又置身事外”,他們在各個網絡空間游蕩,既與各種信息無限接近又無限疏遠。“冷淡、孤獨的自由——預先免除了所有的約定俗成的責任。”他們時而在各個網絡空間潛水,時而在各個留言區評論發泄,他們知道自己只是停留片刻罷了。這些游牧閱讀者不斷瀏覽、圍觀著新創作的文本和社會的焦點信息,在客觀上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凝視力量。游牧閱讀者發出“看”的力量,文本與信息是“被看”的對象,“看”的行為使閱讀者從散漫的狀態中脫離開來,開始評判并行動起來,道德的搖擺不定與模糊性在“看”的過程中逐漸褪去,倫理與責任凸顯出來。游牧閱讀者對“被看”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的目光與行動具有見證和推動歷史的能力。“被看”的對象不斷地接受檢驗、審視和批評,逐漸顯露出它真實的“面容”。
網絡漫游的無限空間與交互書寫
網絡閱讀的無限性也促使游牧閱讀者向歷史的見證者和責任者轉變。閱讀者可以通過無限的超文本鏈接,從一個文本輕松地跳躍到另一個文本,從一種敘述轉換到另一種敘述,也可以從文本跨越到圖片,由圖片跨越到音頻或視頻。如閱讀莎士比亞的戲劇原著《哈姆雷特》的同時,瀏覽原著改編的戲劇劇本并觀看相關視頻、欣賞劇照等。這種跨媒介的、超文本的閱讀,打破了傳統閱讀的模式,從聲、影、形及文字多方面使讀者充分發揮閱讀潛力,調動他們的閱讀能動性和創造性。此時,多層次、多鏈接的閱讀形成了一個無中心的、開放式的網狀結構,為網絡空間的“游牧”提供了有力支撐。
游牧閱讀的突出特點是“漫游”,但它不是完全漫無目的、漫無邊際的,確切地說,它是漫無止境的。雖然閱讀是被動的,但選擇的閱讀途徑卻可以是主動的。讀者根據個人需求、興趣點及當下熱點等開展了多路徑、多維度、多因素的探索與思考,使閱讀充滿多種可能性。進行游牧閱讀時,讀者總是充滿好奇與期待,這種多維的閱讀總能帶領他們來到未知的領域,感受未知的事物。例如,在網絡閱讀中,他們可與其他在線的讀者交換感想,還可以給該書的編輯或作者撰寫“讀后感”。這種互動改變了讀者傳統的被動地位,為讀者與其他讀者、作者、編者之間的交流提供了無限的空間。這也使游牧閱讀者從閱讀的流浪漢和觀光客的身份轉變成有責任感、有義務感的歷史見證者。
作家馮驥才曾這樣答記者問:“讀者對于我是一個神氣又神秘的世界。當一篇文章刊在報刊上,或一本書問世,讀者的感受我無從而知。但在博客上,讀者變成千千萬萬個面孔、聲音、個性。他們是一個個活脫脫的人。他們逼著我思考和反省。”可見,此時作家的寫作已是交互式寫作,此時的文本是一個充滿開放性的文本,讀者將自己最真實的、毫無功利的、最直接的感受和認知告訴作者,從而打破了傳統的以作者為中心的一元論創作機制,形成了多元的、多方位的創作體系,有利于全新讀寫關系的形成,也使普通讀者成為時代潮流的發聲者、個體感受的發言人。這種參與和互動使他們轉變成能動的、興趣盎然的文本創作的參與者,成為時代和歷史的見證者和責任者。
超文本小說的多重空間與游戲特質
游牧閱讀者從散漫的、游蕩的、超然的閱讀行為中抽身出來,參與到文本的積極創作中,完成了從“看客”到“發聲者”和“書寫者”的轉變。超文本小說是游牧閱讀者參與創作的一種開放性、非線性與互動性相結合的新型文學文本。通過超文本和超鏈接的互聯網技術,文本擁有了多種可選擇性和多重開放性。羅伯·斯威格特的超文本小說《入口》、喬伊斯的《下午》、斯圖爾特·莫爾斯洛的《維克托花園》等文本,便擁有多個奇妙的、充滿懸念與樂趣的“迷宮式”空間,讀者可“漫游”在各異的空間中。以《維克托花園》為例,這部超文本小說擁有2804個電子鏈接、993個文本空間,每一個空間都沒有明確的路徑指示,游牧閱讀者可依照自己的興趣跳轉、穿插、停泊和鏈接。此時故事已喪失了時間性,閱讀者如同漫步在一個有待探索的模糊的“迷宮”,體驗著共存的危險感和趣味感。他們從傳統的線性的靜態的封閉結構中跳脫出來,轉向網狀的富有彈性的開放空間,享受著閱讀與創作雙重自由,文本時刻在變化、建構、生成,而閱讀者們“過去由于物質和技術限制而受到阻扼的人的意志和欲望,如今隨著高科技的發展,可以暢通無阻地宣泄出來了”。
游牧閱讀者也享受著超文本小說的游戲特質,從一個超鏈接標記位置出發,隨意選擇下一個閱讀的鏈接空間,將這些文字碎片組成多條不同的故事鏈。這些故事鏈有時有意義,有時無意義,閱讀者如同堆砌積木般創作著始終未完成的文本,像是參與一項有著多種可能性和不可預測性的游戲,在娛樂、未完成、無意義和無限可能性中消解了傳統文學的刻板、單一和封閉性,以一種沸騰的、高揚的力量,向著自由的、創造性的文學生成。如同德勒茲所說:“在寫作中,一個人總把寫作賦予了那沒有寫作的人,而后者則賦予了寫作一種生成,沒有生成,寫作就不會存在。”游牧閱讀者便是那些“沒有寫作的人”,但他們卻賦予了寫作一種無限生成性和游戲性。他們甚至將這種游戲性推向更遠,將超文本寫作、電影編輯、冒險奇遇等多種娛樂因素添加到大型的電子游戲當中,使玩家根據自身喜好選擇各種角色的對話甚至動作,破解文字及圖像的謎題,隨心所欲選擇不同的鏈接入口,從而獲得數十種新穎奇特的各色結局,滿足了游牧閱讀者對沒有規則、沒有局限性和沒有最終結局的游戲的無限幻想。
我們處在一個信息爆炸、瞬息萬變的后現代社會,游牧閱讀給予后現代讀者廣闊的空間和審視的余地,“看”的行為使閱讀者從散漫的狀態中脫離開來,眾多的目光匯集成評判和行動的力量,與創作者即時的交流改變了他們傳統的被動地位,使他們參與到創作的多元關系中,推動非線性的、動態的、開放性的后現代文學的無限生成。然而,漫游也有遺憾,游牧閱讀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媒介本身的誘惑和影響,閱讀者可能更多流連并停留在光影與聲音營造的世界中,從而忽略對文字本身的嚴肅閱讀與思考,閑逛終日,無所收獲。與此同時,如果讀者過度參與文本創作,也有可能影響作者本身的寫作初衷并降低文本的文學性。因此,以多維感受為優勢的游牧閱讀需把握好漫游的廣度與深度,在審美趣味、批評思維、創作技巧與想象力發揮等方面還要反復推敲、盡力提升。在當前文學多元、動態及開放的創作環境中,在閱讀的自由與革新中,游牧閱讀者應不斷為社會及倫理美學提供理性基石,促進閱讀“倫理共同體”的日臻完善。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黑龍江大學西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