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論》與馬克思政治哲學的理論主題
日期:2021-03-25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對于馬克思而言,政治經濟學批判與政治哲學并不是兩條平行線,而是互為關聯、相互拱衛的科學。因此,我們必須在政治經濟學批判這片“沃土”中爬梳馬克思的政治哲學思想,繼而開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中的“政治哲學話語”并透徹省思馬克思政治哲學的理論意涵。這一認識對于推進《資本論》的研究和馬克思政治哲學的研究至關重要。
資本世界的政治圖景
在施特勞斯看來,政治哲學是以“一種與政治生活相關的方式處理政治事宜”的嘗試。仿照這一理解,政治經濟學也可視為一種以經濟的方式處理政治事務的嘗試。在政治經濟學中,“經濟”即預示著一種處理問題的方式,奉行從“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現存沖突”去解釋社會變革的實情與社會歷史發展的趨勢;“政治”一詞則直接標示了馬克思經濟學的旨歸在于“實現哲學或政治上的主張”。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深入“經濟腹地”構建了全新的資本主義認知體系,再現了資本宰制下的政治世界圖景。資本不僅是“現代經濟學的基本概念”,還是“資產階級社會的基礎”。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重要任務就是展開對資本的批判性認知,這樣的政治經濟學也就帶有了濃重的批判意蘊。通過對資本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具體再現出現代世界中政治與經濟交互作用的總體性”,并將資本共同體“再現”為特定的“政治世界”。可以說,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敘說了關于資本的政治。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全力聚焦于通過資本來奪取剩余價值而造成的經濟上的統治和不平等,由此確認資本主義經濟才是權力壓迫的中心場域,在政治理論史上第一次提出了‘經濟的政治性質’問題”。
具體來說,資本一經問世便宣告了新的經濟權力、統治關系的誕生。資本所造就的“新時代”的重要特點就是“經濟權力”逐漸取代了傳統的自然權、神權和王權,資本就是“普照的光”和“特殊的以太”。資本迅速攀附至權力之巔并純熟地運用經濟權力實現統治。這種經濟權力不再以簡單粗暴的方式——征服、奴役、劫掠和殺戮——實現對個人的管控和統治。原有的宗法關系、階級狀況、統治關系都直接化為“純粹的金錢關系”,原有鞭打、烙印、酷刑等多為“無聲的強制”所替代,原有的人身依附關系也被徹底打破。在經濟權力的管控之下,自由、平等、公正和正義等理念被大肆宣揚開來。然而,它們都是服從于資本邏輯的,都是為資本家最大化地無償攫取“增殖額”服務的。雖然這種經濟權力不斷聲稱自己是“人權”的擁躉,但這種政治制度實則是被美化了的“強權”。“它只是用新的階級、新的壓迫條件、新的斗爭形式代替了舊的”,它以“經濟關系的無聲的強制保證資本家對工人的統治”。可以說,通過對“市民社會”的政治經濟學解剖,馬克思發現了經濟權力所造就的社會充滿了對抗,整個社會處于普遍緊張的狀態,政治上宣揚的自由、平等、公正和正義也是有特定適用范圍的。
當然,馬克思不僅確證了經濟權力統治社會的現實,而且還深究了造成這種政治圖景的根由和實質。商品市場上的“兩極分化”——一方是生產、生活資料和貨幣的占有者,一方是自由勞動者——“造成了資本主義生產的基本條件”。也就是說,“資本關系以勞動者和勞動實現條件的所有權之間的分離為前提”。正是因為這種“有害的”分離,工人陷入了無權無勢的地位,資本家則因為占有資本而成為統治者,一切社會經濟行為都要按照資本的“意旨”而進行。究其實質,資本并非如斯密所言是對勞動的支配權,而在本質上是“對無酬勞動的支配權”。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工人并沒有得到他的勞動產品的全部價值作為報酬”是貫穿于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始終的“紅線”,它在理論上確證工人所勞和所得不成正比并揭穿資本剝削的秘密,繼而號召工人階級進行革命斗爭,繼而為人類解放而奮斗。
提供政治方案
就馬克思政治哲學來說,它通過對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而期望找到一種瓦解資本邏輯的政治方案。面對資本宰制的實情,“個人關系向它的對立面即向純粹的物的關系的轉變”。可以說,“在現代,物的關系對個人的統治、偶然性對個性的壓抑,已具有最尖銳最普遍的形式”。深受資本的鉗制,“活動著的個人”已然喪失了“獨立性和個性”,這種“獨立性和個性”為資本所特有。在“抽象”的統治之下,無產者舉步維艱、茍延殘喘地存活著。為此,馬克思向廣大無產者發起了號召——“為消滅[Aufhebung]國家和市民社會而斗爭”。這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工作任務,也是馬克思政治哲學為救民于水火而提出的政治方案。
消滅國家和市民社會的革命必須依靠無產階級的“聯合”行動。在探尋“德國解放的實際可能性”問題的時候,馬克思就提出了無產階級是實現人類解放的現實力量。在革命斗爭中,無產階級逐漸清醒地認識到了單個力量或局部勢力的單薄,要想爭取更多的權利甚至獲得勝利必須要采取“聯合”的方式。無產階級日益結合成更大的集體,他們逐漸感受到自己越來越大的力量。工人便逐漸成立了“反對資產者的同盟”(工聯),歷經不斷的斗爭,工人階級開始認識到“他們斗爭的真正成果并不是直接取得的成功,而是工人的越來越擴大的聯合”。可以說,工人一旦“試圖通過工聯等等在就業工人和失業工人之間組織有計劃的合作,來消除或削弱資本主義生產的那種自然規律造成對他們這個階級所造成的毀滅性的后果”時,資產階級就該惴惴不安了,革命的烈火就要熊熊燃燒起來了。
消滅國家和市民社會的行動還必須“利用資本本身來消滅資本”。資本不是無堅不摧、永世長存的存在,它是同生產力發展的一定階段相適應的產物。在對資本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中,我們應該在對其肯定的理解中展開對它的否定的理解,從暫時性方面去理解它必然滅亡的歷史趨勢。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馬克思堅持經濟的優先性,并借助于“哲學留下徹底批判的精神、辯證的思想”,繼而“抓住了生存的暫時流行的一面,并消解和摧毀它——否定的力量”,最終以資本主義的“自我否定”完成了對社會運動的考察。深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部,探究其內在機理,現代社會經濟運行的“內部聯系一旦被了解,相信現存制度的永恒必要性的一切理論信仰,還在現存制度世紀崩潰以前就會破滅”。由此可見,政治經濟學批判提供了一種從資本自身出發瓦解它自己的政治哲學方案。
回應“時代之問”與“改變世界”的科學
在馬克思那里,政治經濟學批判和政治哲學都是要直面資本主義現實并回應“時代之問”的。在對社會政治問題的經濟學求索中,馬克思始終是以“人類社會”為“立腳點”的。無論是對社會中的政治幻象的描述,還是對社會中普遍緊張狀況的呈現,馬克思都堅決與資產階級及其豢養文丐劃清了界限,他的工作目的始終著眼于“人類的幸福”和“自身的完滿”。可以說,馬克思是從“當前經濟事實”出發,以“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為依據,以“現實中的個人”及其活動為出發點,以勞動和資本的分離為基礎,繼而為人數最多、受到的壓迫最重的無產階級“代言”的。同時,政治經濟學批判也顯露出馬克思集中運用哲學、政治學、經濟學、歷史學和社會學等具體科學的“合力”來化解資本主義社會的諸多政治問題,瓦解資本邏輯的努力。政治經濟學批判是馬克思將人從“抽象”的管治中拯救出來,將人的世界和人的關系歸還給“人自身”的“政治哲學”。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和政治哲學紛紛顯示出強烈的現實關懷。通過積極介入到人們的生產生活當中,既為這些活動提供科學解剖的方法,又為這些活動的開展確立了規范。可以說,“改變世界”既是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理論旨歸,也是馬克思政治哲學的內在追求。《資本論》顯示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和政治哲學的共同理論意圖:從根本上“批判舊世界”以促成“世界的革命化”,繼而發現并建構“新世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資本論》及其手稿中的政治哲學思想研究”(19CKS001)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中心、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