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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的高考

         日期:2024-06-12   來源:深圳特區報

          ◎ 章以武

          1956年,那是風沙在耳邊叫喚的春天。大西北,甘肅定西地區小城,我是當地銀行的農業信貸員。我向行長提出,以“調干生”的身份參加全國高等學校的統招。行長摸摸胡子道:“你初中學歷夠資格?”我道:“我在蘭州銀行學校培訓過一年,同等學歷,可以吧。”行長聽了摸摸脖子:“那倒是。大西北的經濟建設要人才!我沒意見,人家讓你報名就行,去試試嘛。 你報什么專業?”我說報俄文專業。行長聽了,拍拍大腿:“好,好,俄語香,俄語香著哩。”

          縣銀行大院里傳開:上海娃子自不量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我聽了心里好慌,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五四”青年節,我去小城郊外的縣立中學找蘇州來的老師,她是駐軍軍官的夫人,我們是江浙老鄉。鄉情感人,她十分贊同我參加高考,而且幫我找了一麻袋從初一到高三的語文、政治、歷史、地理教科書及考試提要。啊,我是遇到貴人相助了。臨別,她對我說:“小章,參加高考,堂堂正正的大好事,閑言碎語別理,要昂首挺胸,信心十足才行!”我終于扛著一麻袋書,氣喘吁吁回到土坯房。鯉魚跳龍門的決心不變!

          五月中旬,我進了蘭州第一中學高考補習班。補習班里的同學來自省里各機關的年輕干部,在我眼里,個個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特別是女生婀娜多姿,笑聲如銀鈴。我呢,也力所能及打扮一番:小分頭,四個口袋的灰布制服,土布制的哥薩克窄管長褲,腳踩上海牌的豬皮皮鞋。在他們面前,我小心翼翼,側耳傾聽,好不自卑。他們的氣場把我鎮住了。不過,慢慢地我發現,他們的學識也很一般,例如對巴金的《家》《春》《秋》,對茅盾的《子夜》也稀里糊涂。當然,我還是悶聲不響,從不多言多嘴,萬一說錯了呢。我夜以繼日補習初中至高中的課程,困了,用冷水澆頭,餓了,咬幾粒花生米。

          在蘭州圖書館復習功課時,我墜入了情網。對方是俏麗的臨洮姑娘,立志報考醫學院。我們相約到黃河邊大水車下復習功課。岸邊的景色很綠,我們手牽手,眉來眼去,功課的事全拋到九霄云外了。我問:“妹子,你喜歡我什么?”她答:“我媽說過,你們那邊的男人斯文,不打老婆!”我聽了哈哈大笑,道:“你媽還說什么?”她說:“我媽講找男人要找穿四個口袋的公家人,保險。”我再問:“你媽還說什么?”她道:“媽說過,男人身上佩戴關勒銘金筆的有文化。”我道:“你媽好有水平。”她道:“我媽也說過,男人會一點樂器活潑。你會吹口琴,你吹《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好聽!”呵,臨洮妹子又純又可愛,樸實得像地里金黃的麥穗!

          足足一個星期,每個傍晚,我們在蘭州黃河的波光里走來走去,說不盡的癡人夢語。突然,我清醒了,記得離開上海時,我媽對我說過,你年紀輕輕,一個人在外,做事情一定要想前想后,不可以沖動。小辰光不努力,青春打烊了,老了就會吃苦頭。是的,人生錯失了播種的季節,哪會有果實累累的金秋?臨洮姑娘也清醒了。此一時彼一時,她考取醫學院之后,心高了,我考取外語學院俄文系之后,心野了,如魚相忘于江湖,沒戲啰。

          我是在蘭州大學禮堂的考場參加高考的。記得早餐吃了兩碗牛肉拉面為自己加油,進考場,孤身一人,沒一個親朋送。當時,一門心思,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不覺得孤單可憐。現在想想,遺憾,沒一點儀式感。高考作文題目忘了,我是寫母親在上海里弄生產組為出口的絨線衫繡上圖案,天天戴著花鏡熬夜,十分辛苦,每月可得20多元貼補家用。寫完自己比較滿意,可惜不會標點,全是逗號,結尾畫個圈。外國地理,阿根廷首都都記不住,太拗口啦。

          上世紀80年代女兒參加高考,我為她燉人參雞湯,送她進考場,千叮嚀,萬囑咐,要沉著應戰。他們執信中學的老師們、家長們,翹首揮舞手臂送孩子們進考場。

          (作者為廣東省作家協會原副主席、廣州市作家協會原主席,獲第二屆廣東文藝終身成就獎。主要作品有電影劇本《雅馬哈魚檔》《愛的結構》《小蠻腰》,電視連續劇《情暖珠江》《南國有佳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