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雪而狂
日期:2024-02-26 來源:深圳特區報
◎ 凌仕江
想你的雪終于飄到我的城。
窗外,雪花如流星擠在不同軌道,在光束交錯間穿越時間,洋洋灑灑布滿天空。頓時,城里的人們開始為雪而狂。尤其是朋友圈很快炸了鍋,詩人們更是以強大的陣容,從杜甫草堂出發,爭先恐后為雪獻詩,每一個詩人仿佛都是一朵天上來的雪花,渴望在綻放中成為自我。
原本,我也有寫兩句詩的沖動,畢竟久居平原之上的人,接受了平凡,卻不愿平庸。下雪天易助長人詩興與好奇,可平原下雪的際遇太少,記憶里二十多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雪,印象至今揮之不去,連續幾日,視野里隨處可見冰柱冰凌冰球冰樹,賞雪者大呼痛并快樂。今年這場雪,輕飄飄的,從空中晃晃悠悠來到人間,半個上午稀稀落落的,來得快去得也快,大地上根本找不見雪的蹤影。
雪之輕率表現,不痛不癢,于我懶得抒情。
豈料,城里如此落寞失望的雪,郊外卻不同凡響。
困在城里久了,人難免畫地為牢。殊不知,郊外人煙稀少,草木、野植、繁花遍地,汽車尾氣排放不夠集中,雪更適宜郊外的生存溫度。駕車回家路上,從電臺談雪的熱線節目中,獲悉龍泉山上的農家樂,為雪奏響了鍋碗瓢盆曲,不少聽眾結伴同行,隨雪而去,真是冷了柴火雞,熱了盆盆雪。小的一盆五元,大的一盆十元,堆好的雪人三十元,老人孩童的需求,供不應求。
雪是一個驚嘆的信號,雪成了沸騰的生意經。
人們樂意花點小錢為時尚埋單,并不是盲目刻意追隨城市文化的風潮,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個個都有從快樂出發的意愿。身為平常煙火角色,他們也在傲驕的孤獨中,演繹著各自的情趣。在我看來,這不僅是一座城市的豁達闊度,也正是來來往往的人們,到了成都就不想走的原因。他們從不拿“本土”說事,來者都能隨遇而安,自信而居,聽雪起舞。
熱線一直陷入暴熱狀態,談天聊雪的人不亦樂乎。忽然,一個打進熱線的聲音,不說事情,只是哽咽與哭啼。
主持人與聽眾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哭聲,來得太過突然,帶著一種悲傷的激情,讓女主持人手足無措,竟不知如何應對是好:這位朋友,請講話好嗎,我們都在等待你的雪中故事呢?
是一個中年的男聲。
起起伏伏,忽大忽小的哭啼,仍在持續。背景音樂由黃鶯鶯的《哭砂》,變成了游鴻明的《下沙》,氛圍有點冰冷,情緒有點讓人熱血賁張。如果換作薛之謙的《認真的雪》,可能很有不同,當然還是周深的《雪落下的聲音》最應景。
“天空里下著沙,別再笑我太傻……”歌聲在男子的抽泣聲中淡弱,主持人振作情緒,試圖以自己的主持經驗,讓男子別再哭泣:朋友,下雪了,我們可以為之開心,也可以像雪一樣釋放情緒,你在想什么呢?
男子擦拭眼淚,有抽紙抹臉的混響聲。他漸入熱線的主題:“很抱歉,我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看到雪,想起家鄉,我怎么流眼淚了?來到這座看不見雪的城市二十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原本,我的東北老家,是從不愁看不到雪的冬天。我知道,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去往我的家鄉看雪,可是我回不去,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主持人的聲音情緒略微有了變化,她不再那么矜持的淡定自若,而是關閉了所有背景音樂,感同身受地說了一句:也許,我們都可以不必知道這位朋友回不去的原因,但請允許故園此時有此聲。
男子收斂哭啼,掛斷熱線,留下雪的空白。
看似無聲收場的雪,讓人意外獲得了有聲的回響。有道是,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我想雪的意境不止千種萬種,但一場雪之于人的距離莫過如此。有心并真誠地聆聽,無須追問與剖析結局,人與自然萬物的相遇,不僅能夠釋放自己,也能填充自己。